看娄烨执导的《兰心大剧院》几分钟之后,我开始觉得,“黑白”,是这部电影的最佳选择。
只有黑白影像那丰富的层次,才能如温柔的棉絮一般,包裹我们的呼吸,邀请我们与剧中人一起呼吸。黑白是影像的温柔呼吸,而这部讲述“孤岛上海”间谍故事的影片,是有关呼吸的。在影片的关键几处,娄烨试图通过“呼吸”,来捕捉人物的真实与情感,而这具有“四两拨千斤”般的准确与高效。
因为作为观众,我们每个人都深谙呼吸之道,都可以在演员精准的表现之下,与剧中人“同呼吸、共命运”。
呼吸的真实与有效,只不过是娄烨试图在《兰心大剧院》中捕捉的真实之一。他所试图做到的另外一点,是将运动影像的魅力与实验,推到极致。娄烨邀请观众,跟随一位仿佛隐身的摄影师与摄影机的脚步,穿梭在1941年的上海租界之中,贴身旁观那些戴着面具、不无造作的人物的一举一动:女明星、男导演、酒店大班、混世小开、双料间谍、日本特务、革命者……
《兰心大剧院》中的人物,仿佛是被封锁在时光匣子中的一群人,他们兀自生活在自己的时空之中——1941年12月“珍珠港事件”爆发前一周的上海。歌照唱,舞照跳,表面上商女不知亡国恨,背地里却是惊涛骇浪,青春与热血交织,爱恨与恩仇交织,爱国与主义交织。
这样的上海,是最丰富、最戏剧化、最能体现现代性的滥觞对人命运的影响的上海,也是最适合拍成电影、编成话剧的上海。
在《兰心大剧院》中,男女主角分别为话剧导演和大明星,这确实是最能体现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“文艺范儿”的一种选择。1937年“八一三”事变之后沦为“孤岛”的上海,最能体现它的精神气质的,也许就是它的“文艺范儿”:当时,费穆因日军接管租界电影界而愤然退出,带着一群人开始话剧演出和创作;于伶、柯灵等左翼文艺工作者,也留在上海坚持电影和话剧的创作与演出;他们的作品和行为,起到了团结国人、凝聚士气的作用。《兰心大剧院》中的于堇和谭呐,无疑就是这批人的一个代表。与2003年的《紫蝴蝶》类似,娄烨试图揭示革命者最细微、最隐秘的心理活动——以证明他们确实活生生地存在过、生活过、挣扎过。这种表现方式不符合我们通常对“革命者”的认知与期待,因此不被大部分观众所认可与接受。
然而《紫蝴蝶》失败的地方,正是《兰心大剧院》的成功所在:后者的黑白影像,成功地将我们带入到回忆与想象之中,与人物共鸣。
黑白与彩色,对电影来说,无疑是两种不同的介质。
与《紫蝴蝶》中辛夏与谢明在高压环境中那近乎绝望的情欲不同,于堇与谭呐之间的情感,更近似于真正的爱情。巩俐近乎本色地扮演了一位情感真挚、内心复杂、身不由己的女明星的形象。她无疑对这一类人物所承受的压力与所拥有的自由都非常熟悉。当娄烨以大量近距离和特写镜头表现于堇与谭呐、古谷三郎、白云裳等人的情感互动时,他对巩俐的魅力以及这几位演员之间的火花,无疑是非常有把握的。在《兰心大剧院》中,摄影机仿佛巩俐的影迷,执着地跟随着、凝视着自己所热爱的对象。
除了对黑白影像的选择,《兰心大剧院》最大的实验与成就,当然是通过摄影机的运动,在观众与人物之间所制造出的亲密感:仿佛观众可以随着摄影机在演员身边游走,仿佛伸手即可抚摸他们的肩膀与头发;仿佛我们正穿梭在那些人物中间,感受他们的呼吸与犹豫:谭呐轻盈,于堇凝重,莫子因轻浮,白云裳充满活力,休伯特和夏皮尔冷静而沉着,古谷三郎痴情而近乎无辜……他们是性格与人生追求都截然不同的人,但却因为时代的无情,走到了一起,互相纠缠着、伤害着。
于堇后来欺骗了自己的养父。休伯特在读完她留给他的告白信之后,起身拿起一本书——《少年维特的烦恼》,翻开扉页上不知是谁用笔写下的一段话:期待爱的回报,不是爱的要求,而是一种虚荣——尼采。
人间多少爱,都可以拿这句话来衡量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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